晚上七點十五分，小孩四點放學回到家，看完卡通後就在坐在房間的地板上玩玩具。
媽媽走了進來，雖然沒有哭泣，但小孩卻從她的臉上看到乾凅的淚痕。
他知道，今天的媽媽不一樣。
小孩感受到了媽媽的悲傷和壓抑，但小孩不知道該怎麼辦，不知道該怎麼問，不知該怎麼關心，於是他假裝一切正常，繼續玩著手中的玩具。
媽媽站在房門口低頭看著小孩，沒有開口說話，只是默默的看著，空氣中只有小孩手上的玩具車滑過地板發出的聲音。
媽媽站在門邊，小孩手上的玩具車只是重覆著前後拖拉的動作，相同的距離不變的節奏。
小孩不敢停下手中的玩具，他害怕一但停下了，就要完全、直接的面對不一樣的媽媽。
手上的玩具車前後的滑動，劃出了一道可以逃避媽媽的牆，一道可以假裝沒事，假裝不懂的牆。
「這些都是買給你玩的」媽媽打破了那道無形的牆，走近小孩的身邊，從袋子中拿出許許多多的玩具。
小孩考試沒有考一百，也沒有當個乖小孩幫忙打掃家裡，昨天更尿褲子惹媽媽生氣。
他看著這些平常苦苦哀求耍賴也得不到的玩具，現在忽然全部出現在眼前，然而他開心不起來，相反的，無形的恐懼變得越來越真實也越來越巨大。
小孩不敢問為什麼能有這些玩具，他只是拿起玩具，假裝沒事，也假裝很開心。
小孩轉動塑膠做的旋轉木馬底座，每個塑膠做的馬頭上，都連接著一把彩色的傘，簡單的音樂響著，馬也在底座上旋轉著。
小孩拿起鐵皮做的火箭車，一圈圈的轉著發條，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，讓火箭車隨意的在地板上跑著。
與其說小孩在玩玩具，不如說是執行媽媽的指令"玩玩具"。
媽媽坐在小孩的旁邊看著他，小孩也偷偷的看到媽媽眼中的淚水循著乾凅的淚痕滑下。
一滴一滴的墜落，脆弱的撞擊地面，啪嗒，碎裂的濺開。
沒有哭泣的聲音，只有啪嗒，啪嗒，眼淚的聲音混合在旋轉木馬的音樂中。
小孩的手沒有停下過，不知道怎麼面對，只能一個接著一個的強迫自己玩著。
「好玩嗎？」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沙啞。
「嗯，很好玩」小孩內心想著，這樣說媽媽就能開心點吧。
「如果....如果媽媽跟爸爸分開了，你要跟爸爸還是媽媽」媽媽說著，身體顫抖著，淚水也不停的滑落著。
每天上學，都會跟媽媽分開。
每次出去玩，都會跟媽媽分開。
每次媽媽去店裡，都會跟媽媽分開。
每天都會分開。
分開，也都會再見。
小孩聽得懂"分開"，但以他的年紀不了解媽媽說這兩個字代表的意思。
是不是就像“每天”那樣的分開而已？小孩沒問。
「跟媽媽」小孩知道選擇"跟媽媽"會讓她開心吧，媽媽不會再難過吧。
「跟媽媽不是跟著媽媽去玩，這樣你還要跟媽媽嗎？」媽媽的嘴脣顫抖著，眉頭緊皺著，聲音很用力，彷彿要用全身的力氣壓抑著，才不會讓心裡的痛從喉嚨裡跑出來，而淚水不停不停的滴落。
啪嗒，啪嗒，啪嗒，啪嗒
小孩第一次從媽媽的臉上看到脆弱和痛苦，第一次直接的感受到她的無助和悲傷。
他知道媽媽現在一定很痛很痛很痛吧，很痛卻也很用力忍著，這樣一定更痛更痛了吧。
「我要跟媽媽」小孩放下玩具，把頭靠在媽媽的腿上。
「這樣你以後就永遠都看不到爸爸了喔」
「沒關係，我要跟媽媽」
媽媽輕輕的用掌心順著小孩的頭髮溫柔的撫摸著。
「媽媽要去自殺，你還要跟嗎」
小孩知道自殺就死了，死了就不會呼吸也不會動，眼睛會閉上，沒辦法玩，也看不到卡通，小孩雖然小但他知道死掉代表什麼。
「要，要跟」
小孩把玩具仔細的收好，這是他第一次不用別人說就乖乖把玩具整理好。
媽媽帶著小孩下樓，小孩站在偉士牌機車的踏墊上，一路上都沒有說話。
小孩心裡很平靜，媽媽一路上騎的很緩慢，這是有記憶以來媽媽騎得最慢的一次。
他們來到了一個河邊，停好車，小孩跟著媽媽慢慢的走向河岸。
小孩站在河岸邊，腳下有泥土，長長的雜草超過了小孩的膝蓋，他沒有哭，很平靜的看著河岸對面稀疏的燈火，看著媽媽的背影，那晚的天空一樣有很多的星星，月亮不大卻很亮，風有點大，身體有點冷，小孩想著，待會跳下去一定更冷吧，鼻子應該就像是洗澡時被水嗆到那樣的酸痛吧。
明天就不用上學了，看不到爸爸了，也看不到媽媽了吧。
小孩沒有感到害怕，只是覺得還有很多事想做，還有很多地方想去，還有很多話想說，但好像都來不及了吧。
他看著媽媽的背影，媽媽沒有動，一直望著河面，當媽媽往前走一步，小孩也跟著往前一步。
風很大，小孩一直都很怕冷，但這次他很乖，沒有吵鬧，沒有哭，沒有說冷。
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四周，靜靜的看著媽媽的背影，乖乖的一步一步的跟著媽媽的腳步，緩慢的走向河邊。
媽媽轉頭看著小孩，伸出手，小孩上前牽著，握的很緊，兩人的手心都是冰冷的。
一下就不痛了吧，小孩在心裡想著，像打針嗎？忍耐一下就不痛了吧，待會死掉了之後，媽媽也不會這麼難過了吧。
媽媽握著小孩的手，感覺到小孩手在發抖。
「會怕？」
「不會怕」
「是不是會冷」
「恩...... 會冷不會怕」
媽媽蹲下抱著小孩，用手心上下摩擦著小孩的背
媽媽站起來牽著小孩的手「走，我們回家」
「好，回家......」
回家的路上，小孩一樣站在偉士牌機車的踏墊上，一直哭著，一直哭著......
..........
多年後小孩長大了，他上上個禮拜問起媽媽這件事，媽媽跟長大的小孩說：你不知道你老爸那個時候多惡劣批哩啪拉坯哩啪拉～～
長大的小孩聽著臉上皺紋變深的媽媽數落著老爸，也陪著數落了幾句。
「還好那個時候沒跳下去」長大的小孩在廚房邊喝著排骨湯邊說著。
「還不是被你那個老爸逼到的，你不知道有次我還要從四樓跳下去勒批哩啪拉坯哩啪拉～～～～」
長大的小孩繼續喝著湯聽著，也繼續陪著數落了幾句。
他知道，媽媽心裡從來沒放下過老爸，依然愛著他，也討厭著他，同時也關心著他。
不管受過什麼傷，愛上了，也在心裡永遠烙印下了一輩子的羈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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